据央视新闻音讯，总台记者从南开大学得悉，古典文学研讨学者、南开大学讲席教授叶嘉莹，于2024年11月24日逝世，享年100岁。
叶嘉莹（1924-2024），图片由吕家佐摄于2013年7月7日。
叶嘉莹，号迦陵。1924年7月2日（阴历六月初一），叶嘉莹生于北京，结业于辅仁大学国文系。20世纪50年代年起在台湾大学、淡江大学、辅仁大学任教。至上世纪60年代，叶嘉莹应邀赴美国哈佛大学和密歇根州立大学任客座教授，1969年移居加拿大，任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1991年当选为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1979年，叶嘉莹开端回国讲学，先后在北京大学、南开大学等数十所高校授课，1993年在南开大学兴办我国文学比较研讨所（1999年更名为中华古典文明研讨所），1997年她以其退休金及恩师顾随名号树立“驼庵奖学金”。2008年，叶嘉莹荣获首届“中华诗词终身成就奖”；2012年获聘为中心文史研讨馆馆员；2016年获年度“影响国际华人大奖”终身成就奖，后在南开大学捐设“迦陵基金”，志在面向海内外宏扬中华诗教。著有《杜甫秋兴八首集说》《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我国词学的现代观》《唐宋词名家论稿》等数十部作品。
在我国古典诗词的发展中，叶嘉莹先生堪为承前启后、贯穿中西的摆渡者。她八十八岁高龄时曾作演说《我心中的诗词家国》。以下内容即为这次演说的摘编。
该文选自《兴于微言：小词中的士人涵养》，据2011年清华大学演说拾掇而成，已获得出书社授权刊发。
《兴于微言：小词中的士人涵养》，叶嘉莹 著，活字文明丨四川人民出书社，2021年10月。
我心中的诗词家国
叶嘉莹 口述
我讲古人的诗词可以随意“跑野马”，但是自己讲自己的诗词我觉得是很尴尬的一件作业，并且我的诗词原本不是准备在群众之间讲的。我也很少写什么揭露的、应付的、赞颂的、应时的作品。我认为，诗词应该是自己心里之中天然地流露。稍后讲的时分我会给咱们讲一些我梦中的诗词，是梦里面梦见的语句。我常常和我学生说，我现在不是在写作诗词，我是等那诗句自己跑出来，然后我才写成诗。诗词是怎样样跑到我心中去的？我自己的心又是怎样样跑到诗词里去的？这个可以说我是八十年今后对自己的一个检讨。我现在虚岁是八十八岁(2011年演说时)，我大约三岁左右就开端背诗了，我其时彻底是浑然的、盲目的，什么也不能了解，什么也不能领会。但是我是怎样走到诗里去的，诗又是怎样样走到我心里来的呢？
我是1924年岀生的，提起我岀生的那个年代，就不只需说诗词怎样样跑到我心里，我怎样样跑到诗词里，还要说到家国。我不是一个懂政治的人，但是没有方法，一个人生在国际上，你不能脱离周围环境，你必定会与你的家庭，会与你的国家有亲近的联系，所以孟子说：“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所以我要说一说我出生的年代，那正是咱们的国家在民国树立今后政局还没有彻底安靖的时分，是各地军阀混战的一个年代。1920年，产生直皖战役，各地军阀互相争战。1921年，产生粤桂战役、湘鄂战役。在我出生的1924年前后，产生了两次直奉战役。
在讲我自己的诗词故事之前，我先带咱们看一首词，是晚清词人朱祖谋先生所写的一首词，牌调是《小重山》：
小重山·晚过黄渡过客能言隔岁兵。连村遮戍垒，断人行。飞轮冲暝试春程。回风起，犹带战尘腥。 日落野烟生。荒萤三四点，淡于星。叫群创雁不成声。无人管，收汝泪纵横。
朱祖谋先生这首词不止是有牌调，还有一个短的标题“晚过黄渡”。黄渡是上海的嘉定，在这个当地产生过直奉战役，许多人死去了。唐朝的李华写过一篇《吊古战场文》，写他通过一个惨烈战场时的感触。我有一个朋友，他是从前参加过战役的，是解放战役的时分参军的。他说，有一天他到了一个当地，就有一种十分阴惨的感觉。但是他其时眼前并没有血腥的战役，战役已通曩昔了，像李华在写古战场时相同，但是他仍有一种这样的感觉。况且朱祖谋先生所通过的这个黄渡刚刚通过战役不久。他说“过客能言隔岁兵”，咱们听我念起来声响有点古怪。咱们我国的诗词是有一个平仄声格律的，有许多古代的入声字应该是仄声，但是现在咱们的一般话把它念成平声了，这样咱们读起来就失掉了一种音乐的美。而音乐性的声响节奏的美是诗篇美感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你现在说一般话，用一般话写诗词，按一般话的平仄格律，我尊重你；但是你要读古人的诗词，他是依照古人的诗词腔调的音乐性写下来的，咱们要尊重他。
咱们知道雁是一种脆弱的动物，它不像狮子、山君，雁随时或许遭到侵袭，所以雁必定要结成一个群，它们飞到天上或许排成“一”字或许排成“人”字。所以，断雁、孤雁是最脆弱的雁，现在朱祖谋先生说“叫群创雁不成声”。咱们我国有个成语，哀鸿遍野，意思是战役之后那颠沛流离的老百姓失掉了家人亲朋，就像失群的雁，像受伤的雁，都是在那里哭叫。“无人管”，在那个军阀混战的时分，什么人能给老百姓实在地、彻底地救援？接着他说“收汝泪纵横”，你不必哭泣，你哭泣是没有用的，收起你的眼泪吧。不过我现在的要点不是要讲朱祖谋先生的词，我仅仅借这个词阐明我所生的那个年代是怎样一个军阀混战的年代，我一个八十八岁的白叟是怎样样走过那一段前史的。
少年诗思
咏莲1940年夏植本出蓬瀛，淤泥不染清。如来原是幻，何故度苍生。
这是1940年的夏天，我(其时)应该是十六岁。我还要说一点，一个人，你所生的年代当然对你有十分严重的影响，但是每一个人你的天分是不同的，同一家爸爸妈妈生下的儿女，脸型、身体表面或许有类似的当地，但是他们实在的思维、爱情、品格质量很或许有很大不同。李商隐有一首《锦瑟》，说“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我现在也是在回忆我的华年。
我小的时分，什么都不了解，但是家里大人就像现在爸爸妈妈相同让小孩子背诗。我一向清楚地记住我的老一辈常常跟我说一个故事。他们说我三四岁时分学会了一首诗，是李白的《长干行》：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垂头向暗壁，千唤纷歧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行触，猿声天上哀。门前送行迹，逐个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美女老。迟早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我其时背到“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美女老”的时分，他们大人就笑我说，你才几岁啊，就“坐愁美女老”了？我现在老了反而不“坐愁”了。我小时分诗背得许多也很熟，没有人教我平仄，但是他们教我的时分曾特别强调北京人是不会读入声字，但入声必定要读成仄声。我写这一首《咏莲》的时分，现已写了好几年的诗了，我从十二岁写起，写到十六岁。为什么“咏莲”呢？由于我和莲有不解之缘。我出生在夏天阴历六月，爸爸妈妈认为六月是荷花的月，所以我的奶名是小荷子，我自己天性地关于荷花、莲花，以及古代诗人词人吟咏荷花、莲花的诗句词句特别感兴趣。后来我自己翻一些诗看，就翻到李商隐的一首诗《送臻师》。臻师是一个释教和尚，当年我认为自己从字面上现已懂了，那时分不过十几岁的年岁。
苦海迷路去未因，东方过此几微尘。何当百亿莲华上，逐个莲华见佛身。
咱们都知道甲午战役，那时对青年人影响十分大，年青人都想怎样让咱们的国家富足起来，不至于如此之积贫积弱，听凭列强分割。所以我父亲就去北京大学学了外文，后来去了航空署。甲午之战咱们的水兵落花流水，而空军更是什么都没有，要想国家强壮起来，要有自己的戎行。我父亲结业今后在航空署翻译了许多介绍外国航空事业的书。我小的时分不了解英文，但是看到书上面画了许多天空星斗的图。后来航空署变成了航空公司，作业的当地在上海，我的老家在北平。卢沟桥事故今后，北平凹陷，天津、上海、南京相继凹陷，我父亲就跟着国民政府一向迁到后方，咱们的北平就被日自己占据。其时我在初中二年级，暑假往后开学，教师说你们明日要把毛笔、砚台或墨盒都带来，榜首天不讲课也不上课。由于七七事故，日自己进来了，学校来不及印新的讲义，但是旧的讲义记取甲午战役，记取日自己的侵犯，这是不可以的。所以榜首天不是讲课，每个同学要把讲义掀开，把某页到某页撕掉，把某页涂掉。你生在这个家国之中，你天然要受它的影响。我父亲到后方去了，咱们在沦亡区。日自己逼咱们“庆祝”南京凹陷，“庆祝”武汉凹陷。所以那个时分我就知道战役带给人们的那种离别苦楚，所以我看到“苦海迷路去未因”，人生就像一个苦海，有生离死别。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罪恶，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战役，为什么有这么多的苦楚？咱们人生在苦海之中，咱们都迷失了，咱们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不知道咱们现在所要寻求的终究是什么。释教说有曩昔、未来，所以“去”是曩昔，“未”是未来，咱们都把去来的因果迷失了。“东方过此几微尘”，释教东传，那么这种佛法东传又通过了多少年多少改动？释教认为一粒微尘便是一个国际。李商隐所通过的年代有宪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宣宗，他自己终身不过四十多岁就死了。他通过了六个皇帝，在短短四十余年中，唐朝的朝廷里面有政党的党争，外边又有军阀互相的战役关于朝廷的要挟。“何当百亿莲华上，逐个莲华见佛身”，佛经上有一个故事，说佛每一个毛孔在说法时都会开出一朵莲花来，每一朵莲花上都坐着一个小的佛，佛是一种宗教上的救赎。国际上吉祥和平的年代什么时分才会呈现呢？
《掬水月在手》（2020）剧照。
我的奶名叫荷，就写了这首《咏莲》。“植本出蓬瀛，淤泥不染清”，荷花是从水里长出来的，传说海外有三座神山，蓬莱、方丈、瀛洲，这个从水里长出来的莲花是从那蓬莱、瀛洲的海上的仙山长出来的。荷花的一个实质是出淤泥而不染，并且莲花还有一个特征，全部的东西不粘在上面，露水珠风一吹它就翻滚下去。咱们家里其时也没有崇奉，说你只需信孔子就好了，所以我从小开蒙读的是《论语》。“如来原是幻，何故度苍生”，咱们等候一个救赎，那个救赎什么时分才来呢？这是我小的时分，没有什么巨大的志向，很天然地读了李商隐的诗，就写了这么一首小诗。
哭母谢世
当我考上大学那一年，我母亲就逝世了。我父亲远在后方，咱们在沦亡区，多年没有音讯。我是最大的姐姐，其时只需十七岁，我的小弟弟比我小九岁，他还在上小学，我每天给他穿衣服、送他上学校，我要负起家庭的职责来，就写了《哭母诗》八首。我现在选录了榜首首：
哭母诗1941年秋瞻依犹是旧容颜，唤母千回总不还。凄绝临棺无一语，漫将修短破天悭。
我母亲的子宫里面长了一个瘤，咱们那时分也没有什么概念，不知道是不是癌症。但是那时分沦亡区的北平医学比较落后，找不到医院开刀。其时有人说天津有许多租界，西方人他们或许开刀技能比较好，所以我的舅父就陪我的母亲到天津开刀。我原本要跟我母亲去，我母亲说你不要耽搁功课，不许我去。开刀今后，说染了败血症，所以手术完了就十分欠好，原本应该留在天津医治，但是我母亲不放心咱们，必定要回北平来。成果我母亲是在火车上逝世的。
我见到母亲时她现已逝世了，后来我替母亲换的衣服。人死了都要棺殓，最苦楚的作业是听到棺材盖上敲钉子钉死的声响，那就代表天人永隔了，所以我说“瞻依犹是旧容颜，唤母千回总不还”。“凄绝临棺无一语”，我母亲在火车上逝世，去天津的时分也没有想到从此就一别千古，所以没有留一句话给咱们。“漫将修短破天悭”，我母亲逝世时只需四十四岁，老天爷为什么给我母亲这么短的寿数？“天悭”便是老天爷这么小气，竟然让我母亲这么早就逝世了。其时我写了八首诗，这是其间一首。我不光知道了战役，我还知道了离别，知道了死生，知道了人生是有如此多的磨难。
母亡后接父书1941年昨晚接父书，开笺长跪读。上仍书母名，安康遥相祝。惟言近来里，魂梦归家促。入门见妻子，欢言乐缺乏。期之数年后，同享团圞福。何知梦未冷，人朽桐棺木。母今长已矣，父又隔巴蜀。对书长叹气，泪陨珠千斛。
之前我父亲好久都没有来信，母亲逝世后，我才收到了一封信。但是母亲现已不在了，所以我就写了《母亡后接父书》这首诗。我父亲说期望咱们不久就能聚会，抗战可以完毕，可以成功，咱们一家就团圆了。“何知梦未冷，人朽桐棺木。母今长已矣，父又隔巴蜀。对书长叹气，泪陨珠千斛”，这是我所通过的年代。
战乱家国
我是在战乱、磨难之中生离死别都阅历过的。到了1943年，我十九岁的时分，我还在上大学，我就写了一首诗，叫《生计》。
生计1943年日月等双箭，生计未可知。甘为夸父死，敢笑鲁阳痴。眼底空花梦，天边残照词。前溪有流水，说与定想念。
“日月等双箭，生计未可知”，太阳升上来落下去，月亮升上来落下去，如同两支箭相同快，射出去就不会回来了。“生计未可知”，我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彻底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在战乱之中，在抗战沦亡之中，我不知道我的祖国哪一天回来，不知道我的父亲哪一天回来，不知道我今后的日子是什么姿态。尽管阅历过磨难，但是我终究活下来了。其时写这诗的时分是十几岁，浑浑噩噩不可思议就写了下面的语句：“甘为夸父死，敢笑鲁阳痴。”夸父是说夸父追太阳，你想一个人怎样能追上太阳呢，所以最终夸父是渴死了，死在追太阳的路上。我说我就甘愿，假如有一个光亮的，我看到那是太阳，我就要追它，我甘愿为我所寻求的那一点光亮而献身。鲁阳是古代一个人，听说鲁阳交兵的时分天黑了，由于天黑了不能交兵，他就举起他的兵器说：“太阳，站住！”听说西方《圣经》上也有一段记载，说太阳在古代某一个时刻从前逗留过一刻，这是个传说。可以给我多一点时刻吗？可以让我多做一点作业吗？可以让我多一点寻求吗？尽管我有这样的寻求，但是“眼底空花梦，天边残照词”。空花梦，梦里梦到花是空花，是虚空的，其实人生的全部富贵都是虚幻的，都是要消除的。《圣经》上说，“草必枯干，花必凋残”，国际上的全部荣华尽都如此。你看那落日的余晖，引起你多少眷恋？像这样的爱情，一方面我既要“甘为夸父死”，一方面我又知道“眼底空花梦”。其实你有这样的爱情，或许对人生有这样的知道，真是“前溪有流水，说与定想念”。
我这样的爱情说给什么人知道呢？我说前面有一条溪流，溪流是潺漫不已、如泣如诉，一向向前奔腾的。我这种感触难以向人言说，我其时也没有向人言说过，假如我对流水说了我这一份感触，流水也会被我感动的。我认为人是很古怪的，或许我是有某一种坚韧的性情，才干支撑我在许多生离死别、悲苦祸患之中健康地活到现在。
《掬水月在手》（2020）剧照。
冬日杂诗1944年尽夜暴风撼大城，悲笳哀角不胜听。晴明半日寒仍劲，灯光深宵夜有情。入世已拼愁似海，逃禅不借隐为名。伐茅盖顶他年事，生计如斯总未更。
《冬日杂诗》是1944年写的，那年我整整二十岁。《冬日杂诗》是六首七言律诗，咱们只说其间一首。那时是抗战最艰苦的阶段，咱们整年几个月吃不到白米白面，乃至玉米面都吃不到，就只能吃混合面。便是老舍在《四世同堂》里写的，齐老先生的孙女不肯吃的那种又酸又臭的面，后来她饿死了。那种面又酸又臭，不要说不能包饺子，烙饼都不成的，不能和在一同，只能放在水里煮，然后弄点咸的炸酱把气味盖住牵强吞吃下去。
北平的冬季十分冷，我小时常听到冬风吼叫呜呜得很响，所以榜首句写到“尽夜暴风撼大城”，一整夜的冬风叫的声响，那陈旧的北平城似乎都被撼动了。“悲笳哀角不胜听”，那是沦亡最艰苦的阶段，真是哀鸿遍野。“晴明半日寒仍劲”，是冰冷的，是在战乱之中偶尔透出一点阳光，仍是那么冷。“灯光深宵夜有情”，便是在这样冰冷的时节，在这样的“暴风撼大城”的时分，你房间里面还有一炉炉火，桌上还有一盏灯，咱们那个时分还只需煤油灯，但你仍是对人世有那么多关心啊！“入世已拼愁似海，逃禅不借隐为名”，我现在八十多岁回头来看，我自小性情中或许是有一种坚韧的东西，所以历经那么多风霜磨难还活下来了。入世，不说那些为非作歹的，不说那些贪官跟市侩，便是一般的人日子在国际上，假如你想做一些作业，假如你真是想做一番对国家、对社会、对人类有意义的作业，只需干事，就不能不落抱怨，不落褒贬。只需你做了，就会有人说三道四，除非你不做。你做就要负起担任喫苦的职责。但是，你入世并不是为了寻求现世的成功和功利，所以下句又说“逃禅不借隐为名”。不是说我要躲到深山老林之中做一个高隐之士才干洁白，你要做一番入世的事，但心理上却要保有出生的逾越，所以说“不借隐为名”。“伐茅盖顶他年事”，人总要有个房子吧，没有好的房子，就砍茅草来盖个草房，杜甫就有《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我一辈子，除了我北京的老家那是我的房子，几乎没有过自己的房子。我在台湾住的是宿舍，后来从台湾到北美，在温哥华，当年咱们买的家具都是二手货，没有钱。温哥华不是我挑选的当地，那是人事的拨弄，我也没有想到我会在那里留下那么久。人生在世，是飘如陌上尘，“生计如斯总未更”。其时我写的时分只需二十岁，现在回想起来，我都不了解其时为什么会写这样的诗。
下面是我当年写的一套散曲的摘抄：
越调斗鹌鹑1948年侨居南京亲朋时有书来问以近况谱此寄之。(节录)……[圣药王]争败赢，论废兴。可叹那六朝景物尽漂荡。更谁把玉树新词唱后庭。胭脂冷旧井。剩年年钟山云黯旧英灵，更夜夜月明潮打石头城。[麻郎儿]说什么秦淮酒醒，画舫箫声。但只见尘污不整，破落凋谢。[幺篇]近新来更有人把银圆业营，遍街头一片价音响丁丁。寻不见白石陂陶公故垒，空余下朱雀桥花草虚名。……[绵搭絮]俺也曾游访过禅林灵谷，拜谒了总理园陵。斜阳有恨，山色无情。白云霭霭，烟树冥冥。大古来人世苍凉少四星，山寺钟鸣蔓草青。更休赋饮恨吞声。向哪里护风云寻旧灵。[幺篇]乌衣巷弯曲狭窄，夫子庙凌乱喧腾。故家何处，燕子漂荡。瞬间荣辱，日夜阴晴。当日个六代富贵震耳名，都成了梦境南柯转瞬醒。现而今腐草无萤，休嘲笑陈后主后庭花，可知道下场头须自省。……
1945年成功的那一年我大学结业，1948年我成婚。我先生其时在国民党的一个战士学校教育，作业地在南京，我也就到了南京。我在诗词上见到的南京是六代富贵，六朝金粉，在我的幻想中是十分美丽的一个当地。但是我到那里是1948年，是国民政府撤离的前夕。那时物价飞涨，我暂时找到一份在私立中学教育的作业，并与我的先生租房住。其时的人们不问房租是多少钱，而说是几袋米几袋面。薪酬发来今后就当即换成什物，由于迟早的物价都不相同。我就写了这一套散曲，共十二支曲。曲子也有牌调。最初讲陈后主亡国了，他生前每天耽于歌舞酒色之中，作了《玉树后庭花》的曲子。六朝今后便是隋了，杨广把陈打败了，小说家言听说隋炀帝作为新朝的君主，有一天他做梦，梦到了亡国的君主和他说，你知道咱们唱的《后庭花》的曲子吧，你现在也是如此的。你尽管是一个新的朝代，你假如不励精图治，你假如贪图享乐，跟我是相同的下场。“胭脂冷旧井。剩年年钟山云黯旧英灵，更夜夜月明潮打石头城”，这是用古人的诗句。
其时物价飞涨，人们不敢存现钱都去买银圆。而银圆价值不等，有大头小头，还有真假，你要敲响声辨真假。“寻不见白石陂陶公故垒，空余下朱雀桥花草虚名”是唐人的诗。“陶公故垒”，那是指东晋的时分，其时有人暴乱，陶渊明的先人陶侃带兵安靖了朝廷。现在我是说国民政府的下场，有人像陶侃相同能使国家安靖下来吗？没有。孙中山树立了国民政府，现在是国民政府的下场。
“乌衣巷弯曲狭窄，夫子庙凌乱喧腾。故家何处，燕子漂荡。瞬间荣辱，日夜阴晴。当日个六代富贵震耳名，都成了梦境南柯转瞬醒。现而今腐草无萤，休嘲笑陈后主后庭花，可知道下场头须自省。”前两天有人到天津拜访我，让我谈王国维。王国维是有志向的人，他不光谈文学、谈哲学，他做考古也有他的志向。他从甲骨文考证商周的古史，写了一篇篇幅不长的《殷周准则考》，殷是殷商，武王革新，商汤败亡。他说周朝之所以了不得，便是周朝新的国家树立，就拟定了礼乐的准则。民国是推翻了清朝，但是假如没有及时树立一个好的准则就很费事。一个新国家，需求拟定一个礼乐的准则，而民国没有树立一个好的准则，就落到这样的下场了。王国维他在考古的作品之中，都是有他的志向的。
漂荡台湾
南京到了“下场头”撤离了，我就随我先生的作业单位调集到了台湾，那是1948年的冬季。1949年的夏天，我生下我的大女儿。1949年的冬季，我女儿还不到四个月大，我在彰化女中教育，我先生在左营的水兵军区。圣诞节前夕，我先生从左营到彰化女中来看我，那是平安夜，他是12月24日到的，12月25日天还没有亮，就来了一批水兵的军官和武士，要把我先生带走。其时我还没有弄清楚状况，由于从彰化到左营的水兵军区要坐火车。我不放心，就赶忙拾掇了一些婴儿尿布等东西，我女儿吃的是母乳，不必带奶粉，但是小孩子仍是有许多东西要带，我拾掇一下就随先生一同坐火车到了左营的水兵军区。到了左营之后，我先生被押走了，我就留在我先生亲属家，想探问一下我先生是什么样的罪名，什么样的成果。但是没有音讯，等了几天一点音讯都没有。我还要日子啊，不作业就没有宿舍，不作业就没有薪水，就没有饭吃。所以我就抱着怀中的女儿又回到了彰化，回到彰化之后，就有人问我先生怎样样，我就说我先生没有作业，他作业忙留在左营了。我不敢说他由于有思维问题被关起来了，我就照旧地在彰化女中教育，这是1949年的冬季。
1950年6月，彰化女中刚刚考完试，咱们才看完了卷子，又来了一批差人。其时我和彰化女中的女校长及别的一个女教师，咱们三个住一个宿舍，这次来就把咱们三个人都抓走了，抓到彰化差人局。到了差人局我才发现，被抓走的不只咱们三个人，还有别的六个教师，这便是台湾所谓的“白色恐怖”。差人局让咱们写自白书，咱们就写了，写完要把咱们带到台北的警备司令部。我就跟差人局长说，我从大陆远到台湾，我先生现已被关起来了，我没有一个亲朋，我在彰化女中教过一年书，总是还有几个知道的人，你把咱们母女带到台北，一个相识的人都没有，万一有什么作业，我连托付我女儿的人都没有。这个差人局长还不错，由于我坦白交代，我也不了解政治，他大发悲天悯人，就把我和我女儿放岀来了。那几个教师通通被带到台北警备司令部，有的还被关了好几年。
我和我的女儿被放出来后，既没有宿舍，也没有作业，无认为家。怎样办呢？我就跑到左营，我先生亲属那儿，一方面我暂时地托身，一方面我也要探问我先生终究怎样样。而他们家里也住得很严重，现在说“蜗居”，你们不知道咱们当年住的是什么。他们家里只需两间房子，先生的姐姐和姐夫住一个屋，她的婆婆带了孙儿孙女两个住一个屋。我带着吃奶的女儿到了那里，不光没有房间也没有床铺，他们都睡下今后，我就在走廊上铺个毯子和我女儿睡觉。那是夏天，他们每天都睡午觉，小孩子免不了哭闹，他们嫌小孩子太吵了，我就把小孩子抱出去，在南台湾灼人的酷日之下，找一棵树，在树底下抱着孩子转来转去。有时分我也抱着她走过左营的荒漠，由于咱们是住宅区，走到水兵的军区，要走过一大片荒芜区域，去探问我先生的音讯，但探问不到一点点音讯。后来我就写了这首诗，标题是《转蓬》。
转蓬1950年1948年，随外子作业调集渡海迁台。1949年冬，长女生甫三月，外子即以思维问题被捕入狱。次年夏，余所任教之彰化女中，自校长以下教员六人，又皆因思维问题被拘询，余亦在其间。遂携哺乳中未满周岁之女同被拘留。这今后余虽幸获释出，而友人咸劝余应辞去彰化女中之教职，以防更有他变。时外子既仍在狱中，余已无家可归。六合苍茫，竟不知营生何往，因赋此诗。转蓬辞故土，离乱断乡根。已叹身无托，翻惊祸有门。覆盆天莫问，落井世谁援。剩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
那真是无家可归，连一个瓦片的遮盖都没有。我在台湾出书的诗会集没有这首诗，由于在台湾我不敢登出这首诗，这是我后来宣布在大陆出书的我的诗词稿里的。我像一根在空中飘转的蓬草，那个时分台湾和大陆没有音讯的交游。“转蓬辞故土，离乱断乡根。已叹身无托，翻惊祸有门。”这个灾害就找上门来，我先生被关，我带着吃奶的孩子被关，我连个瓦片的遮盖都没有。三年多今后我先生回来了，证明咱们没有什么思维问题，所以就有人请我去台北一个中学教育。到了台北之后，许多是我当年在辅仁大学读书时的教师，他们都说原本叶嘉莹读书读得很好，没想到命运这么崎岖，就把我叫去台湾大学教育。
《掬水月在手》（2020）剧照。
当我还没脱离苦海，还没到台北教育之前，不敢在公立学校教育，就找了一个私立中学，带着我的女儿日子。我先生一向没有音讯还不说，我一个年青妇女，带着一个吃奶的女儿，两三年老公不呈现，周围人都拿什么眼光看你啊。他们说你先生怎样老也不见啊，我只能说我先生作业太忙，我不能说他因思维问题被关了，我就写了这首小词：
浣溪沙1951年台南作一树猩红艳艳姿。凤凰花发最高枝。惊心节序逝如斯。 中岁心境忧患后，南台景物夏初时。昨宵明月动乡思。
台南有一种凤凰木，十分巨大，树叶繁密，都是羽状的小叶子，到了夏天就开出艳红艳红的花，是十分美丽的一道风光。一般说来是矮的花草会有艳丽的色彩，巨大的树木很少有艳丽的色彩，但是凤凰木的花真是猩红的色彩。我词中说“中岁心境忧患后，南台景物夏初时”，我说是中岁的心境，其实我(其时)连三十岁都不到，不过二十几岁算了，但是我通过这么多祸患，现已是“中岁心境”了。“昨宵明月动乡思”我什么时分才干回到我的故土，我什么时分才干见到我故土的家人呢？
后来我先生回来了，我就被台大约请去教育了。台大有我几位教师，一位是戴君仁先生，他也曾是辅仁大学教师，教过我大一国文。还有一位许诗英教师，不过没有正式教过我，是我家的街坊，住在我家外院。他们两位教师就邀我到台大去教育。其时我还教了两班中学，要改大楷小楷，有作文，有周记日记，那个中学我的作业室桌上，学生作业堆得像两座山。到台大任教今后，我就跟中学校长说要辞去职务，他说不成，学生高二，立刻高三，这个联考成果很重要，你必定要把他们教到高中结业。所以我就一同教台大和一个中学，十分困难把这两班中学学生教到高中结业了，我认为今后教课可以轻松了。但是后来咱们辅仁大学复校了，一位教师做了辅仁大学的中文系主任，后来又树立了淡江大学，我的另一位教师在那里任中文系主任，他们都邀我到他们学校去教育。那两位教师对我都很好，所以我教了台湾大学、淡江大学、辅仁大学三个大学，教《诗选》《词选》《杜甫诗》《历代文选》。你们都不能幻想我教了多少书，并且不只教白日，还有夜间部，所以我被练习出来，现在依然可以在这儿站着讲两个小时。我那时分上午三个小时台大，下午三个小时淡江大学，还有夜课。由于我教了这么多书，那时分台湾有许多海外的汉学家，一看到处都是我讲诗词，三个大学这么多课，还有大学国文播送，后来又有电视台邀我去教古诗。所以美国的密歇根州立大学跟台大说把我沟通曩昔，台大校长告知我说，我现已容许要把你沟通到美国去，现在你要开端学英文。他就把我组织到一个专门练习出国的人学英语的当地。我一个星期，周一到周五在三个大学教课，周六上午去学英文。
学了一年，第二年要出去了，美国方面要有人来面试。来了一位海陶玮(James Robert Hightower)教授，是美国哈佛大学东亚系的主任，和我面谈。由于他是研讨我国古典文学的，和我谈古典文学他就很高兴。晚上，在一个文明沟通中心，刘崇主任就约了咱们吃饭，吃完饭，海教授就说，假如咱们哈佛大学要约请你去，你乐意去吗？他也没说什么时分去，我就说好。没想到，他回身就跟刘先生说，咱们想请她到哈佛去。那个刘先生就跟我说，让我去找台大的钱校长，说他是管沟通的，请台大让别的一个教师去密歇根，我就去哈佛。那我就去找钱校长试试看。校长很气愤，说我是上一年跟你说的，我现已跟人家签约了，怎样可以暂时改动，所以不同意。我就跟哈佛那儿说，对不住，我去不了。海教授就说，密歇根9月份才开学，台大6月结课，你就先到哈佛大学去，你先待两个月，下一年你在密歇根就不要延期，然后就回到哈佛来。
北美教育
我从1948年到1966年，在台湾十几年。台湾是亚热带气候，秋天没有黄叶，当然更不会有红叶，像我国北方的海棠花、榆叶梅，台湾没有。我后来到了北美，在哈佛大学的远东系，在我作业室的窗外，便是一排美丽的枫树，那真是美丽，你看到树叶变红变黄，我就写了一首词。
鹧鸪天1967年哈佛作寒入新霜夜夜华。艳添秋树作春花。眼前节物如相识，梦里乡关路正赊。 从去国，倍思家。归耕何地植桑麻。廿年我已漂荡惯，如此生计未有涯。
我当然是思念我的故土，我在台湾现已多少年不能与故土亲朋通音讯了，十分困难来到北美，我看到这个红叶，我真是思念我的故土。但是我敢跟我故土的亲朋通讯吗？大陆那个时分正是“文明大革新”，所以我没有方法通讯。“从去国，倍思家。归耕何地植桑麻。廿年我已漂荡惯，如此生计未有涯。”我不知道哪一天才干回到自己的祖国，才干回到故土。
《掬水月在手》（2020）剧照。
到了1968年，我沟通的两年期满，我就要走了。那个时分我原本不想出国，由于我的英文很差劲。我是日本占据我国时读的中学，大学读的是中文系，没有时机学英文，我的英文并欠好，我本不想出去，但是我的先生逼我出去，说你必定要去，并且要把两个女儿给带出去。由于他在台湾被关了好久，他想要脱离，但是他没有方法脱离，他让我把两个女儿带出去，然后再把他接出去，所以我百般无奈，为了家，就把两个女儿带出去。一年后，又把我先生接出来。两年期满我得回台湾了，哈佛的海陶玮教授想留我，他是研讨陶渊明诗的，我一方面教育，一方面跟他协作研讨，把陶渊明的诗翻译成英文。我要走了他留我，说咱们乐意留下你，你为什么要回台湾去，他说台湾当局关过你们，你为什么还要回去。我说台湾当局关过咱们，这仅仅一件作业，但是三个大学、我的教师都对我很好，现在9月开学了，我教了三个大学的《诗选》《词选》《杜甫诗》《历代文选》，开学我不回去，给三个大学带来许多费事，我不能不守信用。别的我把女儿、先生都接出来，把八十岁的老父亲一个人留在台湾，我怎样能做这样的作业。我先生不肯回去，他带两个女儿留下来，而我必定得回去。所以，就作了《留别哈佛》三首律诗。这是榜首首：
留别哈佛三首1968年秋其一又到人世落叶时，飘飘行色我何之。曰归枉自悲乡远，命驾真当泣路歧。早是神州非故土，更留弱女向天边。浮生可叹浮家客，却羡浮槎有定时。
我回去今后，哈佛大学海教授来信说，你现在回去组织一下，然后跟三个大学说好，把老父亲接出来。第二年，哈佛给我一个聘书，我就去给我父亲办游览证件，到了台湾的美国领事馆办签证。领事馆的人说，你把你女儿、老公都接出去，现在又要把你父亲接出去，你这不是移民吗？你不能用这个作业签证出去，然后就把我的签证取消了。然后我就跟哈佛说，我出不去了，他们说我要办移民，移民不知道要办多少年啊。哈佛大学真心肠期望我去，海教授就让我登报声明说旧游览证件丢失了，别的办个新的游览证件，并且不要到台湾的美国领事馆，直接到加拿大领事馆，从加拿大过来就简单了。这便是我为什么到了温哥华的原因。有人说，你爱国为什么还跑到美国、跑到加拿大？我真是没有方法，我当年拿的是台湾的游览证件。
然后我就从最快的路到了温哥华，第二天我就到加拿大的美国领事馆去办签证，办签证时我必定得拿哈佛的聘书，假如我以游览的身份去，不可以作业。然后领事馆一看我有聘书就问，你有哈佛的聘书，为什么还跑到加拿大来？为什么不直接从台湾去美国？最终仍是没有给我签证。我只好告知哈佛，我仍是没拿到签证。海教授就跟我说，温哥华有个UBC大学(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亚洲系系主任是蒲立本(Pully Blank)，和海教授是好朋友。海教授就跟蒲立本说，有我这么个教师，问他们那儿有什么时机吗？蒲立本教授就十分高兴，他那儿的亚洲系刚树立了研讨所，招了两个研讨生，是美国UC Berkeley(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研讨我国古典诗篇的学生。这两个学生为了躲避越战的兵役，到加拿大读研讨所，但是需求研讨生导师。蒲教授说太好了，你不是教唐诗嘛，他们两个一个是研讨孟浩然的，一个是研讨韩退之的。不过他说假如我去那儿做全职教师，不能只教两个研讨生，要教大班的课，那是没有任何中文根底的学生，所以要用英文教育。我那时分是别无挑选了，无认为生，台湾回不去了，其时从台湾出来时，我跟台湾说咱们要到美国去的，把我父亲也接出来了。台湾现已是后无退路了，在台湾没有作业也没有宿舍了。我就硬着头皮接受了聘约，开端用英文教育。
那时分我每天晚上查生词到两点钟，这便是我现在为什么每天都是一两点钟睡觉，是其时训练出来的。我查着生词去教育，查着生词去看paper(论文)去看试卷。这是没有方法的，你苦楚、叹气、争持没有用，只需面对现实，我便是这么过来的。我在温哥华要拿英文教育，就写了一些诗，榜首首是刚到不久写的《异国》。
异国1969年秋异国霜红又满枝，漂荡今更甚年时。初心已负原难白，独木危倾强自支。忍吏为家甘受辱，寄人非故剩堪悲。行前一卜言真验，留向天边哭水湄。
“异国霜红又满枝，漂荡今更甚年时。”我在美国看过红叶，加拿大红叶就更多了。我那时在美国沟通，还能回到台湾，还有宿舍有作业，但是我现在到哪里去呢？“初心已负原难白”，我原本的打算是把我女儿带岀去，也把我先生接出去，组织我先生在美国的一个州立大学教中文，我每年暑假假日去美国。但是现在我先生没有作业，我也没有方法回台湾去了，我要在这儿教育来养活一家人。所以我说“独木危倾强自支”。我当年人地生疏，不知道应该托身何所。我查着地图去坐公共汽车，查着地图去买二手的家具。我现已在UBC接受了职位，就要恳求把我的家人接过来。我的大女儿现已在密歇根大学读书，自己恳求转学就过来了。我的小女儿由于不是加拿大公民不能就读公立中学，我就先给她办了个私立的中学，拿到入学答应给接过来了。但最成问题的是我先生，我先生不是学生，我就到加拿大移民局去，我说他是我的眷属，我先生和我女儿都是眷属。你知道加拿大移民局怎样说？他们说不是，你不能把他们作为眷属接过来。我说我女儿不是我眷属吗？他说，不是，连你都是你先生的眷属，并且我必定要冠上我老公的姓。所以我不能接他过来。我就去找了系主任，我说我先生假如不能过来，我就不能在这儿留下，然后他就给了我先生一个名义，一个research assistant(研讨助理)的名义，然后我先生就过来了。
我就跟我先生说，加拿大男女真是不平等，你们都不能作为我的眷属，咱们都是你的眷属。他说，当然啊，当然啊。原本有一句话可以辩驳他，便是你是家长为什么不养家？但是这句话我不能说，他最脆弱的当地我不能刺他，所以我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诗中还提到我行前算过一卦。其时我在台湾的辅仁大学教育，由于辅仁大学远离台北市，就组织了一辆交通车来接送教师们去教育，跟我同车的一位教师是南怀瑾先生。咱们都是教中文系的，在一个休息室。南先生很善谈，谈到诗词，他知道我也写作诗词，所以让我拿我的诗词来看，他说我写得很好，要拿去出书。我的榜首本诗集便是南怀瑾先生介绍给台湾商务印书馆岀版的。后来他知道我要到美国，南先生让我去算个卦。具体内容我已不记住了，其间有两句：“时地未明时，佳人水边哭。”其时我并不了解。但是后来我在想，其时美国去不了，台湾也回不去，加拿大也不确定，真是“时地未明时”。尽管我不是什么佳人，但我确实在水边哭，由于温哥华就接近水边。
我开端用英文教育后，就又写了一首诗《鹏飞》。
鹏飞1970年春鹏飞谁与话云程，失所今悲匍地行。北海南溟俱往事，一枝聊此托余生。
《庄子·逍遥游》开篇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说其翼若垂天之云，那大鹏打开翅膀像垂天之云。我说的是当年我刚结业的时分在北平教育，后来在台湾教育，我教育就喜欢“跑野马”，广征博引地发挥，用自己祖国的言语，教自己同文明的学生。我现在要拿英文去教育，不要说“跑野马”了，几乎便是跬步难移。我原天性够在天上飞，现在只能在地上爬了。“北海南溟俱往事”，北京和台湾都已回不去了。“巢苇鹪鹩”仍是《庄子·逍遥游》里的典故，现在我只好安身在加拿大了，在此度余生了。
梦中得句
我说我的诗是自己跑出来的，有时分还不是清醒的时分，是做梦的时分跑出来的。那时我常常做两种梦，一个是梦到我回去用母语给我的我国学生讲课，一个是梦到我回到辅仁大学，在什刹海邻近，我的教师顾随住在那里，梦见跟我的同学到我教师的家里去，整个后海长满了芦苇，我走也走不出。我还梦见我回到老家，那是一个三进院子的大四合院，我进了大门，每一扇房门和窗都是密封的，我哪里都进不去。有时分我也梦见我的母亲来了，我皮开肉绽，我母亲说要把我接回家去。
《掬水月在手》（2020）剧照。
我梦见我用母语讲课，讲到一副联语，醒来还记住，联语是“室迩人遐柳树多情偏怨别，雨余春暮海棠瘦弱不成娇”。柳树、海棠都是植物，“室迩人遐”是《诗经》上说的，“其室则遐，其人则远”。柳树多情，但是柳树总是被人折断，总是在离别。“雨余春暮”是说雨后春天现已暮年，海棠花都瘦弱了，失掉了娇美的色彩。
后来还做梦，梦见了几句诗，我只记住两句：“换朱成碧余芳尽，变海为田夙愿休。”这两句是自己在梦中岀现的，后来我醒来就想凑两句吧，但是怎样也凑欠好。所以，我就借用原本写诗就说不清道不明的李商隐的两句诗“总把春山扫眉黛，雨中冷清月中愁”。之后我又梦到两句“波远难通望海潮，硃红空护守宫娇”。前一句中的望海潮是词牌名。后一句说的是，古人检测女子的贞洁，就用朱砂喂壁虎，比及壁虎的通身都变红的时分，把女子的手臂刺破，把红的壁虎的血揉进去，这个红的斑驳就留在那里了。假如女子不贞洁，这个红点就消失了。这是男人所做的关于女子的检测。我说我乐意持守住我的品节，这还不是男女的品节，是待人接物、做人的品节。
还有第三首诗：
一春梦雨常飘瓦，万古贞魂倚暮霞。昨晚西池凉露满，独陪明月看荷花。
这首诗前三句都是李商隐的诗句，只需最终一句是我的。我喜欢荷花，在月明的晚上，天上的明月照着池里的荷花，露水在翻滚。我说的都是持守，人的持守，还不是男女的贞洁的持守，是你做人的持守。你在污秽的尘世走一遭，你被它感染了多少呢？你可以持守住你的洁白吗？我从前写诗说“入世已拼愁似海，逃禅不借隐为名”，只需天上的明月，与我相陪赏识荷花的美丽。
回国省亲
我既然是这么思念我的故土，我就很想回去，但是我没有方法。那时分我还拿的是台湾的游览证件，一向比及1974年加拿大和我国建交了，我想我应该可以回去了吧。所以我就去恳求，恳求回国省亲。那时分我没想到我能教育，那时是“文明大革新”，假如我在我国恐怕也早被批斗了，我也没有勇气回来教育，我仅仅回来省亲，期望我能见到那将近三十年不见的家人、朋友、教师、同学。
我拿的是台湾的游览证件，从温哥华坐飞机到香港，香港的人说不许我出机场，只能在机场等着第二天起色去北京。这是我后来为什么恳求了加拿大公民的原因，由于其时用台湾游览证件回大陆太困难了。这是没有方法的一件作业。
我仍是回来了。那个时分省亲游览都是由国家的游览社替你组织，并且你要知道，我是生于军阀混战的时分，通过了多少祸患困苦。现在说咱们祖国站起来了，真是不再受列强的压榨。我是满心的振奋，即便我不能教育，但咱们国家好了，那是多么好的一件作业！我想咱们其时海外的华人都觉得我国站起来是可贵的。我回国省亲，就写了《祖国行》，是两千几百字的长诗，比《长恨歌》还长三四倍呢。
我为什么写这么长的诗，由于我有这么多的话要说，但是现在我不能把两千多字都给你们看，所以我仅仅写了最初几句：
祖国行长歌(节录)此诗为1974年榜首次归国省亲游览时之所作。其时曾由游览社组织赴各地观赏，见识所及，皆令人振奋不已。及今思之，其所介绍，虽难免因其时政治布景而有不尽实在之处，但就自己而言，则诗中所写皆为当日自己之真情实感。近有友人拟将此诗从头宣布，年代既已改动，因特作此简略之阐明如上。卅年离家几万里，思乡情在无时已。一朝天外赋归来，眼流涕泪心狂喜。银翼穿云认旧京，遥看灯光动乡情。长街多少经游地，此日重回白产生。……
“卅年离家几万里”，三十年了，从一九四几出去到一九七几才回来。“思乡情在无时已。一朝天外赋归来，眼流涕泪心狂喜”，后来，台湾报纸上大标题骂我：“叶嘉莹，你在哪里？”但是你想，情面同于怀土，我国与加拿大树立了邦交，我怎样可以不想回家看看呢？所以我就回来了。并且那时分我真是高兴，我到香港，他们不让我出机场，后来我到广州搭了飞机回来，然后当飞机快飞到北京上空，我远远地看到一排灯光，我就幻想那是不是西长安街呀？西长安街是我当年常走过的当地，我家就在西长安街现在的民族饭馆的对面，那是咱们家的后门。当我看到这一排灯光时，我就流下眼泪来了。我容易不流眼泪，我不为我私家的忧患悲痛而流泪，但那时分我真是流下眼泪来了。飞机飞到北京的上空，我看到长街灯光才流下泪来。我的一个女同学，也是辅仁大学中文系的，她说她是坐火车回来的。她从澳大利亚回来。她说她是在广州一上火车一路流泪流到北京。现在的同学你们真没有方法幻想，现在你们交通如此之便利，电脑上就可以立刻说话，还可以看到人在那里，哪里幻想得到咱们当年几十年的离别，音讯不通的悲苦楚楚。
痛失爱女
我十分困难能回到我自己的老家，也见到我故土的亲朋，那是1974年。我那个时分很高兴，我觉得我现在也回到祖国了。到了1976年，那时我五十二岁，年过半百，两个女儿都相继成婚了。我大女儿成婚后不久，小女儿也成婚了，我平生只需那时分实在高兴过。我想我劳累了一辈子，两个女儿都成家了，这个担子可以放下来了，我很高兴。
那一年游览，我从温哥华先飞到多伦多看望我大女儿，她和她先生在多伦多，然后到我小女儿那儿，到费城。那个时分我在旅途上真是高兴，我想我这一辈子这么劳累，现在总算是安靖下来了，两个女儿都成了家，我今后常常可以从西岸的温哥华飞到东岸，看望大女儿，看望小女儿。我的夸姣感只需飞机上时刻短的顷刻。我才到小女儿家，当天晚上就接到电话，我大女儿和女婿开车出了事故，两个人都没有了。这便是我所遭受的。没有人可以幻想。我也很少把我悲苦的作业向人家倾诉。当年我被逼用英文教育，我回家都不抱怨。我不能说我怎样劳累，让我父亲烦恼，我也不能让我两个女儿觉得到我有这么沉重的担负。我常常想到《世说新语》上谢安谢太傅说的一句话，他说他中年今后，在外面的政治上有许多忧苦不为人知的作业，“恒恐儿辈觉”。我常常恐怕我年青的孩子发现我的悲痛愁闷，“损其欢喜之趣”。她们年青人应该欢喜，不要把我的忧虑烦恼告知她们，所以我历来不跟任何人倾诉我的这段作业。我心里觉得有一点夸姣感的时分，只需那一年在飞机上飞去探望我两个女儿的时刻短时刻。由于这个不幸的音讯，我写了十首诗。
一九七六年三月廿四日长女言言与婿永廷以事故一同罹难日日哭之连续成诗十首凶讯惊心午夜闻，呼天肠断信难真。何期小别才三日，竟尔人天两地分。惨事前知恨未能，历来休咎最难明。只今一事余深悔，未使相随到费城。哭母髫年满战尘，哭爷剩作转蓬身。谁知百劫余生日，更哭明珠掌上珍。万盼千期一旦空，周到抚育付飘风。回思襁褓怀中日，二十七年一梦中。早经忧患偏怜女，垂老欣看婿似儿。何意人天劫变起，暴风吹折并头枝。结褵犹未经三载，忍见双飞比翼亡。检核嫁衣随火葬，阿娘空有泪千行。重泉不返儿魂远，百悔难赎母恨深。多少劬劳无可说，一朝长往负初心。历劫还家泪满衣，春色依旧事全非。门前又见樱花发，可信吾儿竟不归。平生几度有颜开，风雨逼人一世来。暮年天公仍罚我，不令欢笑但余哀。历来天壤有深悲，满腹酸辛说向谁。痛哭吾儿躬自悼，终身劳瘁竟何为。
后来我把我在温哥华UBC的退休金捐了一半给南开大学，树立了两个奖学金：一个叫驼庵奖学金，是留念我的教师顾随先生，他的叫喊驼庵；一个是永言奖学金，咱们认为我用的是《诗经》里的《毛诗序》的“诗言志，歌永言”，其实不是。“永言”两个字是我的女婿永廷和女儿言言他们两个人的姓名组成的。
我从1945年结业教育到现在，没有中止过，连产假都没有休，并且在台湾教了三个大学，在北京教了三个中学。我在北美教育的时分，每一年三月底UBC考完了，我就回到我国来。并且有时分我在UBC拿半薪，然后恳求度假，跑到我国来责任讲学。到最终我退休的时分，我从1969年作业到1989年，没有拿到全额的退休金，由于我1969年到1970年去的时分，是暂时留下的，我在UBC不满二十年。我教育教了六十多年，没有拿过一笔完好的退休金。在加拿大拿到的是我的仅有的退休金，台湾没有给我退休金，当然大陆更不会给我退休金。
“何期小别才三日，竟尔人天两地分。”小别三日，我是先到我大女儿家里，然后到我小女儿家。脱离时，我大女儿送我上的飞机，不过便是两三天从前的作业。“惨事前知恨未能，历来休咎最难明。只今一事余深悔，未使相随到费城”，我当年真应该带我大女儿一同到我小女儿家就对了。当年我母亲在火车上逝世，临别没有说过什么话，我的大女儿和女婿是出事故逝世的，也没给我留下话。“哭母髫年满战尘，哭爷剩作转蓬身。谁知百劫余生日，更哭明珠掌上珍”，我真是没有想到，我的命运是如此的不幸，我年过五十看到两个女儿都已先后成家，刚刚有一点夸姣感，老天就给我这样一个赏罚。
接下来就不念了，直接说一下第九首诗：“平生几度有颜开，风雨逼人一世来。暮年天公仍罚我，不令欢笑但余哀。”我认为我十分困难走过了祸患，但是没想到，上天立刻就给我赏罚。但是，我这个人，仍是从苦楚之中站起来了。由于我在想，或许人只需把全部都失掉今后，才真的可以做出一些个作业来。真是心断望绝之后，你什么都失掉了，什么都失掉，是死而后生，所今后来，我就恳求回国。
恳求回国纪游绝句十一首1977年夏其一诗中见惯古长安，万里来游鄠杜间。弥望川原似相识，千年疆土锦江山。其二天边常感少陵诗，斗极京华有梦思。今天我来真自喜，返乡值此中兴时。
1977年我跟我小女儿再回国省亲时，我大女儿现已不在了。那个时分咱们到了西安。我是教诗的，教唐诗，唐诗里都是长安城的故事，所以我说“诗中见惯古长安，万里来游鄠杜间”。我去了杜甫日子和走过的当地，通过了少陵原的一个黄土坡，我说我要在这儿照个相。我小女儿还说这有什么美观的，你干吗要在这儿照相？由于那是少陵原，那是杜甫当年的地点。“弥望川原似相识，千年疆土锦江山”，我最初仅仅在诗中看到杜甫住在少陵原，现在我是榜首次看到少陵原，但它在我的回忆之中，在我的爱情之中，存在了这么持久，是“千年疆土锦江山”。
“天边常感少陵诗，斗极京华有梦思”，我在台湾教育，在美国教育，讲杜甫的诗。杜甫有一句诗，“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斗极望京华”，我当年在台湾讲这句诗，每次讲眼里总是溢出泪水。那时分两岸音讯不通，隔绝了十几年，我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分能回到我的家园。但是我现在真的回来了，是“今天我来真自喜，返乡值此中兴时”。“四人帮”垮台了，我觉得咱们祖国大有期望，所以我就动了回国教育的想法。后来高校康复了，我就想我应该回去教育，咱们我国诗篇实在的魂灵终究是在咱们祖国啊！我把诗篇翻译成英文讲给外国人听，没有深入的共识在里面，所以我就想我要回来教育。
我尽管动了这个想法，但是我不知道国家让不让我回来教育。我就给其时的国家教委写了一封信，说了一下我的生平缓阅历，期望我能回来教育。其时出去寄信时，心有所感，写了两首诗：
向晚二首1978年春近来颇有归国之想，傍晚于林中漫步成此二绝。其一向晚幽林独自寻，枝头落日隐余金。渐看飞鸟归巢尽，谁与组织去住心。其二花飞早识春难驻，梦破从无迹可寻。漫向天边悲老迈，余生何地惜余阴。
我在温哥华的家出了门便是一大片树林，我要走到邮局去寄信，要穿过这一片树林。那是傍晚的傍晚，树梢上有一层金黄色的落日余晖，归巢的飞鸟连续投入林中，所以我说“向晚幽林独自寻”。我从门前这一片树林走过，我在深思我能不能回去，我应不该该回去，我的挑选是对仍是错。“枝头落日隐余金”，咱们说“一刻千金”，树梢上的落日余晖是不会久存的，它转瞬间消失了。而我当年现已五十四岁了，所以“渐看飞鸟归巢尽”。我还可以回去吗？“谁与组织去住心”，我跟谁来组织，跟谁来商议我应该不该该回去呢？
《掬水月在手》（2020）剧照。
“花飞早识春难驻，梦破从无迹可寻”，那是暮春，温哥华满街都是花树，我家前面的那条街都是樱花。我寄信的时分正是暮春时节，一阵风来，花飞万点。树上的樱花，地上的落英，风一吹随风乱飞。春天是不会持久，不会逗留的。你说要回去教育，你人生能不能完成你的志向，你只说你想要回去想要回去，假如你不能真的回去，那就仅仅一个梦，你没有实践啊。我要回去就应该实践，而不能只说我想回去。
其时我还在等候音讯，国家同意不同意我不知道。1978年，我又填了一首《踏莎行》。
踏莎行1978年冬黄菊凋残，素霜飘降。异乡不尽苍凉况。丹枫落后远山寒，暮烟合处空惆怅。雁作人书，云裁罗样。想念试把高楼上。只缘明月在东天，从今惟向天东望。
重归故土后来，我回到了我的故土，见到了我的教师跟我的同学，约了许多当年的大学同学聚会。赠故都师友绝句十二首1979年其十一读书曾值乱离年，学写新词比兴先。含辛茹苦愁句在，老来思咏中兴篇。其十二构厦多材岂待论，谁知散木有乡根。墨客报国成何计，难忘诗骚李杜魂。
“读书曾值乱离年，学写新词比兴先”，在大学读书时，咱们其时都学习写词。词表面上看起来都是男女想念怨别，但是许多写男女爱情的词，里面是有许多深层意思的。当年咱们在大学念书，我的教师有一句词“小红楼外万重山”，用的是李后主的“无限江山”，所以咱们那个时分是“含辛茹苦愁句在”，而现在是“老来思咏中兴篇”。我期望咱们我国真的是在“四人帮”垮台今后走上一条建造的阳关大道。
“构厦多材岂待论，谁知散木有乡根”，建造祖国有的是人才，我是一个不成材的散木，但是我的根在故土。“墨客报国成何计，难忘诗骚李杜魂”，我回来仍是教咱们传统的诗词，诗词仍是在我的心中，我要把诗词中的感产生命传达下去。
咱们的诗词，通过千百年，现在可以传下来的，那都是精华之作。不管是屈原的《离骚》，陶渊明和杜甫的诗，仍是苏东坡和辛弃疾的词，真的是精华。普希金有一句诗，意思是说我要用我的诗篇的真情感动那些善夫君的心。我想给他改一改，不是“感动”善夫君的心，是用诗篇的真情“感发”人的仁慈的心。你看人家辛弃疾写“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张载说“民胞物与”，那种爱人爱物、爱国爱家的爱情都在咱们的诗词歌赋里。这么夸姣的东西，我觉得假如咱们年青人不可以赏识，不可以了解，真是太惋惜了。我所知有限，我不是一个很好的学者，但是我有一份爱情。我乐意把我所领会的，诗词里面的感产生命，让年青人知道，所以我就回来了。但是我也发现，人生总是会走弯路，国家也走许多弯路，所以我也曾写过一首诗说：
高枝1993年高枝保重护芳香，未信其时作计非。忍待千年盼终发，忽惊万点竟飘飞。所期石炼天能补，但使珠圆月岂亏。祝取重番花事好，故园春梦总依依。
“高枝保重护芳香”，假如说高枝是咱们美丽的诗词大树，我真想保重地把它美丽的枝叶和花朵留下来。“未信其时作计非”，许多人说你为什么要回去呢，我不认为我其时的打算是错了。“忍待千年盼终发，忽惊万点竟飘飞”，咱们比及千年，我真是期望咱们祖国的那些古代的诗人词人，他们夸姣的爱情、夸姣的心灵、夸姣的志意、夸姣的情趣，在诗词里面的那一份感动，能让咱们承继下来。假如全部人都变成利欲熏心，那么心灵就都死掉了。咱们说人是动物，食色性也；但人终究不等同于禽兽，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就由于人有一点灵性。假如说动物寻求食色是天性，人有这种天性则算了，你不能有更高一层的寻求也算了，但你不能比动物还蜕化啊。动物不会造假，不会扯谎，不会哄人，不会害人，不会贪污腐化，人莫非连动物都不如了吗？我说我的期望“所期石炼天能补，但使珠圆月岂亏”，古人传说天破漏了一块，女娲炼石补天。咱们期望自己能炼石补天。老抱怨天怎样漏了，只能使那个缝隙更大。这做的不是补的作业，是损坏的作业。古人传说“珠圆月满”，我的珠当然是不圆了，假如每个人都珠圆，那月亮便是圆的。我常听人说这个也不对那个也不对，但他所言所行相同是恶劣的，乃至还愈加恶劣，那他有什么资历去骂呢？每个人只需能尽到自己的力气去做好就可以了。“祝取重番花事好，故园春梦总依依”，这是我的期望。
荷花缘由
我再说一说我自己和荷花的作业吧。南开大学里我最赏识的景色，便是马蹄湖里的荷花。那时我住在南开的专家楼，离马蹄湖很近。我就看到那荷花怎样从水里面长出来，怎样盛开，怎样美丽，但是到了秋天，荷花就凋谢了。我从前写了一首诗：
七绝一首南开学校马蹄湖内遍植荷花，素所深爱，深秋摇落，偶经湖畔，口占一绝。萧条悲秋今古同，残荷凋谢向西风。遥天谁遣羲和驭，来送傍晚一抹红。
秋天来了，荷叶就枯干了，荷花就凋谢了，所以我说“萧条悲秋今古同”，宋玉的一篇赋说“萧条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悲哉秋之为气”。屈原说“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凋谢兮，恐佳人之暮年”。从屈原、宋玉到杜甫，到咱们现在，是“萧条悲秋今古同”。荷叶开端残败，荷花开端凋谢，“残荷凋谢向西风”。但是我在走过马蹄湖的时分，发现还有一两朵荷花在那里开着。天上是斜阳，是落日的余晖，悠远的天空，是谁遣羲和驭？羲和是驾着车赶着太阳岀来的神，所以羲和是太阳神。遥天之上，是谁驾着车来，“来送傍晚一抹红”？现在荷叶荷花现已凋谢了，还有一些残留的时分，天上有没有最终的傍晚一抹红照在荷花上？我现已是八十多岁，快九十岁了。有一天跟学生们在南开的学校中漫步，那时也是“九月既望之夜”，差不多相同的时节。“长河影淡，月华如水，小院闲行，偶成此阕”，这是在南开的学校中漫步的时分写的。
鹧鸪天2000年庚辰九月既望之夜，长河影淡，月华如水，小院闲行，偶成此阕。似水年光去不断。长河如听逝波声。梧桐已分经霜死，幺凤谁传浴火生。 花谢后，月偏明。夜凉深处露华凝。柔蚕枉自丝难尽，可有天孙织锦成。
“似水年光去不断”，真是，咱们的人生像流水相同，你回忆前尘，像流水相同地消失了。不必说人世的流水不断，我昂首，看到银河，“长河如听逝波声”，我如同听到银河的水也滔滔消逝。“梧桐已分经霜死”，梧桐经霜就死了，我通过这么多祸患，八九十岁的人了，按原本一般的植物生命来说，应该已是经霜死了。“幺凤谁传浴火生”，人们说凤凰可以浴火重生，传说中的那凤凰真的可以浴火重生吗？“花谢后，月偏明”，作为一个变老的人，花是谢了，但是月亮仍是这么明这么亮。“夜凉深处露华凝”，那荷叶上仍是有露华的。“柔蚕枉自丝难尽，可有天孙织锦成”，我假如像一个吐丝的蚕，“春蚕到死丝方尽”，那没有方法，那是它的天性，它的生命便是要吐丝的，吐出来的丝，那年青人可以织出一片锦缎来吗？那我不辞劳累地东讲西讲，年青人终究能从我所讲之中得到一些什么呢？
后来我还写了一首《鹧鸪天》。
鹧鸪天2001年友人寄赠“老油灯”图影集一册，其间一盏与儿时旧家所点着者极为类似，因忆昔年吟诵李商隐《灯》诗，有“洁白终无倦，折磨亦自求”及“花时随酒远，雨后背窗休”之句，感赋此词。洁白折磨枉自痴。当年爱诵义山诗。酒边花外曾无分，雨冷窗寒有梦知。 人老去，愿都迟。蓦看图影起想念。心头一焰凭谁识，的历长明永夜时。
灯这个东西，便是点来照明的。它宁可焚烧自己发出光亮，终无厌倦，它要点着自己遭到折磨，它生命所求的便是如此。李商隐说油灯也有高兴的时分，古人曾说“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但是你孤单的时分，孤寂的时分，寒夜冷雨的时分，人家把灯吹灭了。我看到老油灯，就想到李商隐的这些诗句了。我没有过过什么好日子，我都在忧患劳累之中，没有福分享遭到酒边花外的高兴，我没有享用灯的夸姣，我只需“雨冷窗寒有梦知”。“心头一焰凭谁识，的历长明永夜时”，我心里的一点着烧，是我所爱的诗词，我也乐意我所爱的诗词，年青人都可以爱它。我像一盏灯，光亮仍是在那里的。我也不是那么失望。我仍是在南开，我喜欢马蹄湖，我喜欢荷花，总写荷花。
浣溪沙·为南开马蹄湖荷花作又到漫空过雁时，云天字字写想念。荷花凋尽我来迟。 莲实有心应不死，人生易老梦偏痴。千春犹待发华滋。
咱们说雁是可以传书的，它们要排一个“人”字，代表想念的爱情。9月荷花都凋谢了，我来得太晚了，我回到祖国教育也来得太晚了。荷花尽管凋谢了，但是我知道荷花可以结成莲子，又落到泥土里。我从前看到一个考古陈述，说他们掘出古墓里面汉朝的两千年前的莲子，竟然培养养活了。所以我说“莲实有心应不死，人生易老梦偏痴”，我现已八九十岁了，但是我的期望、我的期望，是年青人依然可以知道咱们诗词之中的那一份心灵、那一份爱情、那一份志向、那一份志意，还可以因而感动。那莲子不是两千年今后还能发芽吗？咱们的古典诗篇有那么好的东西在里面。从前有人拜访我，问咱们古典诗篇的将来还有期望吗？我说有的。由于诗篇不是死的，它不是呆板的文字，其间有千百年来那些诗人的爱情、志意、志向。只需有少数人，有几个，哪怕有一个人心不死，他看到这些诗词都会喜欢的。
绝句二首2007年6月连日愁烦以诗自解，口占绝句二首。首章用李义山《东下三旬苦于·风土立刻戏作》诗韵而反其意，次章用旧作《鹧鸪天》词韵而广其情。一任流年似水东，莲华凋处孕莲蓬。天池若有人相待，何惧扶摇九万风。不向人世怨不平，相期浴火凤凰生。柔蚕老去应无憾，要见天孙织锦成。(注：李义山原诗《东下三旬苦于风土立刻戏作》：“路绕函关东复东，身骑征马逐惊蓬。天池广阔谁相待，日日虚乘九万风。”《鹧鸪天》旧作，即上文所选之“似水年光去不断”一词。)
李商隐的原诗说的什么呢？“路绕函关东复东”，李商隐终身都是窘迫失意不满意，他总是在路上。他从函谷关向东走，向东是长安，是他的志向、他的志向所寻求完成的当地。李商隐说过，他是“欲回六合入扁舟”，我要拯救六合，然后我就隐居入扁舟。而现在他是“身骑征马逐惊蓬”，我骑着一匹疲倦的老马，跟着风沙，一路东行，迎面扑来的是我国北方的风沙。“天池广阔谁相待”，《庄子》上说北海的鱼变成大鹏飞到南海，南海也便是天池。天池那里有人等候我吗？我有一个可待的期望吗？“日日虚乘九万风”，我不知道我此去能得到什么成果。我仅仅白白地跟着风沙，日日在路上奔波，跟着那飘蓬在风中飘转。这是李义山的诗。但是我说，我是反其意，我用他的韵，不必他失望的爱情。我说“一任流年似水东”，我听凭我像流水的岁月逝去。“莲华凋处孕莲蓬”，我信任莲花凋了有莲子。“天池若有人相待，何惧扶摇九万风”，只需有一个莲子，只需有一个莲子发芽长叶，我就没有白白劳累，所以“何惧扶摇九万风”。第二首说什么呢？我这么软弱的一个白叟，我老去，我期望我没有惋惜，我仅仅期望年青人，你们把我吐的丝，织出一匹锦缎来，“柔蚕老去应无憾，要见天孙织锦成”。
这个演说标题让我回忆了我的终身。我走到诗词里面，诗词也走到我这个人里，我也期望把这夸姣的诗词，留给年青人。
口述/叶嘉莹
口述拾掇/刘冰亚
摘编/何也
修改/罗东
导语部分校正/张彦君